一只螃蟹的17年
(水业中国网上海站9月5日讯)美味的大闸蟹生命却很脆弱,一次意外的风,一股意外污水,甚至是一个意外的政策——像太湖蓝藻污染引起的“改水”,都可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它的命运。
撰稿/黄 祺(记者) 汪 伟(记者)
苏兴保不会游泳,却在阳澄湖上做了一辈子渔民。如今阳澄湖上养蟹的养殖户数以百计,苏兴保谦虚地说,自己算不上收益特别突出。不过,他转而用略带得意的口气说,自己是阳澄湖上第一个用围网养大闸蟹的人。
这真是出乎意料。中国人将勇者形容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一个养螃蟹,似乎也着实要有一点勇气——看上去,他却很寻常。
这个憨厚乐天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矮、黑、瘦。他的儿子苏振华,今年不到30岁,跟他完全相反。7月25日,苏振华开着自己的车在前面带路,把我们带往阳澄湖边。不一会,苏兴保开着快艇破浪而来,远远地打着招呼。
他开着快艇,把我们接到他家里。一条水泥船泊在湖中,船上桌椅齐全。一看就知道,螃蟹收获的时节里,苏家曾经开门做生意,招待过食客的。
第一个养螃蟹的人
1990年之前,阳澄湖上没有人养螃蟹。大闸蟹的第一块金子招牌,那时候连影子都还没有。
苏兴保的老家在常熟沙家浜——就是京剧“样板戏”里的沙家浜。他自幼在阳澄湖上捕鱼。1990年,和同村另外两家人一起,到阳澄湖承包一块水面,准备养螃蟹。
水面空着,“想围多少围多少”。三家人一共围了150亩水面。共同投资,收入平均分配。没人知道养螃蟹是不是能赚钱,一家不敢养,合伙人都有一点忐忑,三家合伙,是为了降低一点风险。
手续也简单。村里开个证明,证明他们是渔民身份,然后到常熟水产局盖个章,再到苏州渔政局盖个章,每亩水面交50元的水产资源费,围网养殖的手续就算办好了。第一年的蟹苗,是苏兴保从崇明买来的。8块钱一斤,一共买了350斤苗。农历四月,苏兴保把蟹苗投下去,就此开始了养蟹生涯。这一养就养了17年。这17年里,阳澄湖大闸蟹从不见经传到风行一时,苏兴保是最好的见证人。
他刚刚养的时候,没有经验,靠的是多年打鱼捞蟹对鱼蟹的一点了解,每天去围网投放饲料。苏兴保对这150亩围网充满了期待。可惜当年的运道不好。1990年太湖流域发大水,影响了大闸蟹的生长,秋天,螃蟹卖给在湖上收购的人,苏兴保往家里拿回了分到的1.5万元钱。这收益算不上高,更加不能和今天养蟹的利润相比,不过,已经足够让苏兴保一家“开心得不得了”了。那时候在阳澄湖做渔民,每年收入也只有七八千块而已。
有了这一年的收益垫底,苏兴保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到1993年,养殖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1990年的3倍。年初,三户人家每家都买了350斤蟹苗,希望收入能够与投入成正比。周围的渔民看到养蟹的收益高,也渐渐跟着加入进来。
在渔政站上班的张林根,最清楚那几年阳澄湖的情况。苏兴保家有了收成,其他的渔民也跟着在阳澄湖里围水面养蟹,大规模围网养殖从1992年开始,地方政府鼓励养殖业,养殖水面没有太多限制,政府还给养殖户发放补贴。螃蟹虽然没有今天这样成熟的市场,但是销路尚可,阳澄湖大闸蟹的名气,也一天天慢慢培养了出来。很多种地的农民和外地人也到阳澄湖里来养螃蟹。
苏兴保的兴致很高涨。到1994年,最早养蟹的三家人家散了伙,苏兴保索性一个人围了200亩水面,准备大干一番。
事与愿违,苏兴保没想到,水面大,投料不均,螃蟹反而长不大。接下来,苏兴保一连赔了好几年,除了围网面积太大,也因为,水污染来了。
1995年,除了蟹苗,苏兴保还往围网里放了1.5万尾鳜鱼苗,到割小麦的时候,石牌、姚镇、太仓一带的染料工厂排污,蟹苗鱼苗全部死光。这一年他亏掉了七八万。而1996年的惨痛经验让他记忆更加深刻。农历三月十八,苏兴保把花2万多元买来的1.5万只蟹苗投放进围网,到农历四月十五,有人往阳澄湖里排污,一夜之间,蟹苗死了个精光。
在围网发展最快的1997年到2000年,阳澄湖水质迅速恶化。1997年发现阳澄湖水质呈现出富营养化的态势,2000年夏天,阳澄湖第一次发现了蓝藻。
围网多、饲料投放多,增加了阳澄湖水富营养化的负担。但是苏兴保认为,主要的污染不是他的围网养殖,而是工业排污。1997年,苏兴保把围网位置从东湖偏西的地方转移到东湖中心,因为远离工厂,水质和大闸蟹的收成都要好很多。
阳澄湖争夺战
尽管水污染影响了渔民们的收成,但随着阳澄湖大闸蟹名声日益响亮,渔民们还是能获得可观的收益。要养蟹的人多,湖面有限,大家只能靠抓阄分水面。从2001年开始,每家限制只能得到60亩水面,以4年为期限,4年以后重新再抓阄分配。抓阄获得水面的人家,要交5000元“风险金”,水面不允许买卖,但可以出租给本地渔民。
阳澄湖上开展过几次减少围网的整治,每次围网面积减少,就意味着有人抓阄抓不到水面。2001年,阳澄湖围网一次性要拆除一半。拆除围网属于行政命令,对渔民也没有补偿。那几年正值阳澄湖大闸蟹行情最高的时候,按照张林根的说法,一个渔民一年要赚20万,失去水面的渔民自然不满意。渔民对整治意见很大,水面矛盾无法解决,渔政所里时常挤满了前来上访的渔民。
那几年,张林根最头痛的就是两件事情,一是没分到水面的渔民闹矛盾,一是湖水污染,渔民来渔政站“告状”。一到夏季高温天,张林根每天上班,就要接待来告状的渔民。污水让蟹苗成批地死亡,渔民来投诉,渔政站完全无能为力。
直到2000年以后,污染状况才开始好转,上世纪90年代末,国家环保局和地方政府开展了几次“铁腕治湖”的行动,沿太湖和阳澄湖的工业企业被要求达到排污标准,一些工厂关停并转,阳澄湖水也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
2001年,水质明显变好了。1万只蟹苗下湖,秋天可以收上来成熟的螃蟹9800只。湖里的鱼抓上来可以直接烧着吃,也闻不到特殊的污染后的怪味了。
从1990年到现在,苏兴保年年养蟹,虽然围网的面积在减少,但大闸蟹越来越值钱,收入也越来越高。2002年以后,阳澄湖里开始风行“船菜”。渔民家家户户置船忙,从12吨的小船到80吨的大船,价格从几万元到上百万,不一而足。大船越来越多,船菜固然赚钱,造成的污染却成了阳澄湖的公害。这时候,阳澄湖大闸蟹的金字招牌已经越来越响,名声也渐渐超出了周边地区,开始出口外销。当地政府开始考虑整顿船菜;先是在巴城专门开辟了一个区域,让湖面上的餐船靠岸经营,安置不了的,给一笔赔偿,拆卸关张了事。
苏兴保也跟风买了一条船,在湖里经营起“船菜”来。真正的餐饮消费是很少的,蟹老板们瞄准的是酷爱食蟹的上海客人,吃饱了还要买些走,其中有一笔好生意可做。
要出口,要内销,还要在船上卖,阳澄湖大闸蟹开始供不应求。一些“歪脑筋”也应运而生。张林根算了一笔账:一家30亩水面能产1万斤大闸蟹,但每年统计下来,渔民一年卖出5万斤是很常见的,最会经营的一年的销量在10万斤以上。其他的蟹都是从外地运到阳澄湖来的,丢进阳澄湖养几天,出货,俗称“过水蟹”就是了。
“有些船上,吃的肯定是阳澄湖大闸蟹,带走的就可能是产自其它地方的冒牌货了。”张林根说。
2005年,为了防止污染,阳澄湖中的“船菜”被禁止了。苏兴保的船既没有靠岸,也没有拆掉。他现在住在这条船上。
吃饭也是大事
苏兴保的儿子说到阳澄湖的现状,很有些愤愤的意思,觉得如果继续开发阳澄湖,应该比现状要好得多。这个年轻人从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在常熟做装潢生意,但心里还是惦记着阳澄湖,希望能靠湖吃湖。他带我们走到船头,挥手指点心目中对阳澄湖养殖旅游一体化的宏大构想,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
苏兴保专心听了他儿子构想的蓝图,笑眯眯地。儿子走了,苏兴保满意地评价说,他儿子对阳澄湖“有兴趣”,为人“也很有能力”,但是,他说,绝不会让儿子再做湖里的营生。“太辛苦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风险太大了”。
美味的大闸蟹生命却很脆弱,一次意外的风,一股意外污水,甚至是一个意外的政策——像太湖蓝藻污染引起的“改水”,都可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它的命运。
2007年年底,按照老规矩,又到了重新抓阄分配水面的时候。照目前的说法,明年阳澄湖的围网面积至少要减少一半。苏兴保希望自己的运气能好一点,明年还能留在阳澄湖,养点鱼和蟹。他觉得自己还不老,没有到该退休的年纪。
“改水是大事,搞环境(整治)我没意见,但吃饭也是大事。”苏兴保最关心的是,如果自己因为“改水”不能养蟹了,他能得到什么补偿。
这个问题,连大闸蟹协会的会长和太湖渔政的官员都说不清。苏兴保只好等待。“如果上岸,我什么也不会做,要我退休也许,不过要给我们一个养老金。”
“给多少呢?一个月一千怎么样?”有人试探他。
苏兴保笑着摇头。追问之下,他含含糊糊地说,现在他夫妻两人一年收入六七万不成问题。养老金嘛,总不能低于年收入的一半吧?
2007年,阳澄湖大闸蟹长势超过了去年。到6月上旬,蟹的重量普遍比往年重了10克,因此,张林根预计,全年产量会比去年的800吨要多。苏兴保的年收入应该还会上涨。但问题是,明年的大闸蟹产量、价格,和年收入,就不在他的预测之中了。
(来源:新民周刊,2007-9-5)(水业中国网陆僶睿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