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葫芦VS水污染:以毒攻毒还是以毒易毒
(水业中国网上海站9月6日讯)水葫芦的入侵会给水生生态系统造成全方位的、立体式的破坏,然而就在水葫芦肆虐中国南方,造成严重生态破坏与经济损失的同时,人工引进水葫芦用于治理水质污染的消息依然不绝于耳
作者:章冬琴
曝光率最高的植物
目前水葫芦正在中国南方进行着一场不折不扣的生态入侵战。
今年4月,福建媒体报道了2007年中国的第一次水葫芦暴发,自闽江上游来袭的水葫芦覆盖水口大坝整个库区,面积近2400亩。随后,水葫芦这个名字不断出现在各地报纸上,成为今年上半年以来曝光率最高的植物:
4月中旬,水葫芦现身三峡库区周围,其中宜昌黄柏河的水葫芦已经封锁河道;5月中旬,四川南充市滑滩河水葫芦堵塞河道3公里;6月初,重庆花溪河水葫芦封锁4公里;同期,位于嘉陵江上的华能四川青居水电站遭到大量水葫芦入侵;7月初,浙江省钱塘江上游暴发水葫芦,富春江水库亦未能幸免;同期,上海金山、松江两地水葫芦大规模暴发,仅金山区每天打捞至少550吨;8月中旬,安徽省安庆市莲湖水葫芦侵占近千亩水面;9月初,湖南捞刀河水葫芦暴发,厚达3米,打捞者可在其上行走,而之前浏阳河水葫芦已经封锁河面绵延数公里……
最新的一个受害者是著名的风景胜地广西桂林漓江。据广西媒体报道,漓江虞山桥至象鼻山一带水域遍布水葫芦绿毯。
战争仍在继续。往年资料显示,水葫芦的疯狂入侵经常要持续到气温下降的秋冬季节才会有所收敛。而在去年,由于暖冬影响,上海黄浦江最为严重的一次水葫芦暴发竟然是在12月。
然而,就在水葫芦肆虐中国南方、造成严重生态破坏及经济损失的同时,人工引入水葫芦用于治理水质污染的消息依然不绝于耳。
今年7月及8月,北京后海两次引入数千平方米水葫芦用以防治水华;而南方的杭州也在城区内河大量种植水葫芦用以治理河水有机污染。
使用恶性入侵植物来治理水质污染,究竟是会带来以毒攻毒的奇迹,还是会收获以毒易毒的苦果?
备受赞誉的毒草
水葫芦,多年生水草,原产于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1884年,它作为观赏植物被带到美国的一个园艺博览会上,当时被预言为“美化世界的淡紫色花冠”,并从此迅速开始了它的走向世界之旅。
1901年,它被首次引入中国,同时也拥有了一个优美的中文名字“凤眼莲”。它美丽但却绝不娇贵,不但在盆栽的花钵里,在遗弃或扩散到野外时也同样长势旺盛。粮食缺乏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水葫芦的茁壮生长是引人注目的,这种南美植物的强壮生命力促成了它的再一次被推广,这一次是作为猪禽饲料。与此同时,它拥有了通俗易记并流传更广的名字——水葫芦。
在水污染变得越来越严重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污水中依然长势良好的水葫芦引发的是人们的惊喜,而不是恐慌。水葫芦与时代发展竟顺应得如此协调,人们在赞叹之余,给出了它的最后一个被推广的理由:净化水质。
此时,水葫芦在我们的邻国日本也正受好评。1992年,冈山大学的研究者专门出版了《水葫芦拯救地球》一书,力赞其净化水质及空气、还可削减温室气体,并以水葫芦为原料开发出了面包、饼干、包子、面条等各种食品,甚至还有名为“紫美人”的畅销白酒。
放眼世界,水葫芦已经广泛分布于北美、非洲、亚洲、大洋洲和欧洲的至少62个国家。
事实上,水葫芦的扩张,是与水污染的扩张紧密相伴的。
研究水葫芦的文献显示,除了被垃圾渗滤污水毒害致死的个别报道外,水葫芦几乎在任何污水中都生长良好、繁殖旺盛。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富集各种污染物质:从生活废水中的有机污染物,到工业废水中的重金属、稀土元素,到农田汇入的农药污染物,水葫芦几乎是来者不拒,一一吸纳。
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水质净化者,除了一个缺点:它只负责将污染物收集起来,但是并不负责将所有污染物降解掉。毒素依然存在,只不过转移了地点。
恐怖的克隆繁殖
植物的繁殖,并非如我们想象中一定需要种子,甚至不需要隔年。
作为已知的生长最为快速的植物之一,水葫芦选择了绝对高效的策略:克隆繁殖。污染严重的水域,对于水葫芦而言,正是营养丰盛的天堂。在这种情形之下,水面只有满目绿叶而不会有一支花序,因为此时它只选择无性繁殖。
研究者发现,水葫芦的每一个成熟叶片的叶腋处都拥有分生组织可以产生子株或者延长枝,前者可以水平扩展,而后者则可以令子株垂直向上生长。在这种机制之下,水葫芦只需要五天时间就可以通过匍匐茎产生新一代植株。非洲学者Ogutu-Ohwayo等人的一项被多次引用的计算显示,只要条件允许,1棵水葫芦一年之内可以产生1.4亿棵分株,可以铺满140公顷的水面,鲜重可达28000吨。
当然,水葫芦还有另一种繁殖的选择:种子。它的每一株花序可以产生大约300粒种子,这些种子借水传播,条件适宜时可以在几天之内发芽,条件不适时则休眠15-20年之后仍可保持生命活力。
北京师范大学生态研究所的张大勇所长所领导的团队曾经从事水葫芦入侵机制研究,他告诉南方周末,水葫芦一旦暴发,会形成单一物种的植物群落;甚至在一些情况下由于克隆繁殖,很多植株的DNA都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体积相当巨大的一大片植株在生物学上只属于同一个体。
在这种情况之下,本地乡土水生植物尽遭排挤。媒体报道中一个经常被提及的著名案例是滇池,这个面积约300平方公里的高山湖泊在引入水葫芦治污之后,本地的水生高等植物仅余3种。
生态灾难变经济灾难
生态学研究者已经证明,水葫芦的入侵将会给水生生态系统造成全方位的、立体式的破坏:在水面之上,水葫芦层层叠叠的植株可高出水面1.5米以上,它们阻挡阳光进入水体,大量消耗水中氧气,致使水下光照和氧气缺乏;而在水面之下,死亡后富集污染物的腐烂植株沉入水底时,同时将大量污染物带入水底,使得底生生态系统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水葫芦的力量还不仅限于生态入侵。在许多发展中国家,水葫芦之灾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生态问题,且成为严重的经济问题。在非洲和南亚的一些国家,水葫芦暴发之后拥堵航线、阻塞水道、威胁渔业甚至侵扰电站等等,直接导致严重经济损失。
在我国,每年仅打捞一项便花费上亿元之巨。然而这尚不能阻止水葫芦的蔓延以及它所造成的损失。
各地的实践已经证明,在一个水葫芦疯长的开放水面,将所有的植物体清除并作无害处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备受水葫芦侵扰之苦的上海,市容环卫管理部门的数字显示,2006年上海市一共打捞了26万余吨水葫芦,代价是出动了3889人次及1092艘次船只。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能够阻止2007年7月水葫芦提前于往年卷土重来。
机械打捞看似简单快捷,却被公认是最为昂贵的治理方法。在上海,每打捞一吨水葫芦的成本约100元人民币,这里还没有计入装运费和填埋费。而最为重要的是,机械打捞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水葫芦生长的速度。
事实上早在1977年,植物学家LeRoy G.Holm在其著作《世界最恶杂草:分布与生物学》之中,就已经将水葫芦列入世界十大恶性杂草。即使在曾经对它宠爱有加的日本,现在也给水葫芦贴上了“要注意的外来生物”的标签;政府还呼吁民众,只能在自己管理范围之内进行栽培,不可弃于野外。而在美国的一些地区,例如得克萨斯州,地方政府甚至有法律明文禁止居民种植或传播水葫芦,如果在野外发现水葫芦则需要向有关机构进行报告。
水葫芦对于水生生态系统的破坏可能是毁灭性的。在它的家乡南美洲没有严重富营养化的水域,但是却有至少200种以之为食的天敌昆虫。然而在遥远的中国,这两者恰恰相反。
于是水葫芦的绿垫席卷中国南方水系,并且自长江中下游地区迅速北上西进。水葫芦的案例让人惊讶地看到,在特定条件之下,植物的力量也可以这样强悍。
仍在被人为推广
然而在“以毒攻毒”的名义之下,水葫芦仍然作为可供净化水质的植物,仍在被有意无意地推广着。
在今年8月出台的广州市绿化规范中,水葫芦被不加限制地列入河涌绿化植物;在无锡近日公布的太湖湿地规划里,2010年之前“有计划地”种植的水生植物中,水葫芦又一次赫然在列;而此时此刻正在杭州内河中蓬勃生长的水葫芦,则是杭州河道管理处与浙江大学合作的一个研究项目……
在北京,水务部门为治理水华,于7月底在城区的重要天然湖泊后海人工种植了数百平方米的水葫芦。一个月之后,该部门声称水葫芦“在改善后海水质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并在8月底再次扩种了1000平方米。
对于是否可以在开放水域种植外来入侵植物以净化水质的疑惑,北京师范大学生态研究所的张大勇所长告诉南方周末,这个问题需要因地制宜地看待。水葫芦原产南美热带地区,适应于热带及亚热带气候,无法在属于温带气候的北京地区越冬,因此不会暴发成灾。而在杭州,由于周围流域例如钱塘江等已经遭到水葫芦入侵,因此在这里刻意要求人们不引入水葫芦已经意义不大。
张大勇教授强调,水葫芦入侵问题的根源是水污染问题。在水质清澈、原生生态保持完整的环境之中,水葫芦很难成功入侵。如果想要彻底解决水葫芦入侵问题,即便是物理化学方法再结合以生物天敌控制,也很难做到根除水葫芦。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是否能够控制住严峻的水污染现状。
治理水葫芦入侵,并不意味着仅仅只是以各种方式清除它,更需要切断它的旺盛生命力的供给者——流域污染源。用水葫芦治理水污染,是以毒易毒,结果是二毒相倚。水污染是助长水葫芦的基础,而水葫芦一旦失控又加重了水污染。
对这一问题,最早研究中国入侵生物的中科院动物研究所谢焱博士认为,即使水葫芦是一个优秀的水质净化者,也非惟一选择。北京本地拥有芦苇、菖蒲等大量可以净化水质的本地乡土植物,而这些本地物种在恢复本地生态系统的生态功能及日常管理上也更为可行。
(来源:南方周末, 2007-09-06)(水业中国网恽鹏南编辑)